天路之旅:西藏冈仁波齐神山
据传朝觐神山圣湖已有800多年的历史,那里被信徒们称为“世界的中心”。然而这个中心至今似乎距离现代文明依然遥远。很难想象在过去生活物质极端匮乏的年代,信徒们衣衫褴褛、饥不裹腹,翻越空气稀薄道路崎岖的高山峻岭,穿过一望无际渺无人烟的萧瑟荒漠,顶着凛冽的寒风或炎炎的烈日,徒步或全身匍匐大地叩拜,用身体丈量旅程时的情景。信仰在心中生根,痛苦被剥离开来,生命之花怒放。
对位于西藏自治区阿里地区普兰县的冈仁波齐神山进行的考察,记录了当地的植物资源及相关传统文化知识。本文是对此次考察的精髓总结,希望能够唤起公众对当地独特的生物多样性和深厚传统文化的保护与尊重。
冈仁波齐神山,吕元林摄
阿里地区面积30万平方公里,平均海拔4500米,辖革吉、日土、扎达、普兰等7县,人口仅8万,是我国人口密度最小的地区之一。冈底斯山脉与喜马拉雅山脉宛如由东向西的两条平行线延伸至阿里深处。在阿里境内,喜马拉雅山脉的最高峰是位于圣湖玛旁雍错南面的海拔7694米的纳木那尼峰,冈底斯山脉的最高峰则属于萨嘎县至仲巴县一带海拔7095米的冷布冈日,又称为罗波峰,并非大名鼎鼎的神山冈仁波齐。也许冈仁波齐身上有太多神圣的光环,成为世人瞩目的神山。而地处冈底斯山脉中段的最高峰冷布冈日鲜有人提及,恐怕只有地质工作者知道它的存在。
普兰被誉为“雪山环绕的地方”。与尼泊尔、印度接壤,自古就是尼泊尔人和印度人去神山圣湖朝觐的必经之地。普兰县城海拔3900米,坐落于纳木那尼雪山脚下的孔雀河(马甲藏布)河谷。受孟加拉湾湿润空气的影响,这里形成了相对宜人的高原小气候。因受阳光和雪水的滋润,普兰成为阿里的粮仓。主要种植有青稞等农作物。但是由于土壤多为沙壤和轻壤,质地较为疏松,结构性差。颇丰的降水以及河流长期侵蚀切割,普兰地势破碎狭窄、坡谷陡峻,塌方、泥石流等灾害时有发生。冬春季节常有较大降雪,影响农牧业生产。
普兰县,吕元林摄
青稞种植,杨建昆摄
(青稞(Hordeumvulgare var. nudum)是青藏高原种植面积最大农作物,通常生长于平均海拔3900米区域,属于禾本科大麦属,又称裸大麦、裸麦,具有耐高寒、种植期短、品种资源丰富的特点。是青藏高原藏族同胞的主要粮食)
普兰藏民的服饰与藏区其它地方不同,尤其以科迦地区为代表。科迦藏装整套饰品极为奢华,从头到脚都配有蜜蜡、绿松石、玛瑙、珊瑚、珍珠、黄金、白银等。服装上的刺绣也极为精美,各家的针织刺绣图案都有不同纹饰。妇女们神秘的头冠和半掩的微笑散发着令人心动的独有魅力。
普兰科迦藏族服饰,杨建昆摄
冈仁波齐峰位于冈底斯山脉西段,山体宽约60~70公里。冈底斯山脉隆起约为白垩纪中期,是印度板块与亚洲板块相撞、挤压、断裂与褶皱上升的结果。朝圣冈仁波齐的转山路线是由藏传佛教噶举派大师古仓巴开创,分为内转和外转。不同教派转山的方向有所不同,印度教和佛教徒则沿顺时针方向,耆那教和苯教徒沿逆时针方向,外转路程约57公里。我们初见神山冈仁波齐峰是在一个阴云密布,冷风飕飕的傍晚,水平纹理的砂岩和砾岩层层堆叠,构成神山雄浑有力的基座,在海拔6656米的峰顶终年冰雪覆盖,从峰顶而下形成了一条垂直的黑青色裸岩风化槽, 并与山峰腰部一圈粗砺的水平裸岩凹槽相错,构成庄严而神奇的“卍”字符号。这一浑然天成的符号图案,令岗仁波齐峰增添了几分神秘而浓重的心灵震撼力。
冈仁波齐峰,吕元林摄
从塔尔钦镇徒步7公里,翻过一座小山丘后进入开阔的沟谷,一座巨大的经幡阵横在眼前。红色、黄色、蓝色、绿色、白色的风马旗印满黑色经文,由一根高度20多米的柱子支撑,呈塔状在谷口耸立,这是冈仁波齐转山道的西入口。藏语称之为“塔尔钦”,译成汉语的意思是“大经幡柱”。由此开始,转山沿拉曲藏布河谷行进,河谷长约15公里,两侧的褐色暗红岩层宏伟壮观。道路平均宽约2米的碎石路面,平缓起伏,一条蜿蜒清亮的小溪伴随着山道静静流淌。逐步深入河谷,疲惫的身体告诉你脚下的道路海拔在慢慢地提升,风景在你的喘息之间不停地变换。杵着拐杖在路边休息,你会看到石头上刻有朱红色的文字,这是作为祈福的藏语“六字真言”。在视野开阔的地方通常会看到色彩斑斓的经幡,飘动的风马旗提醒你正走在一条到处是故事和传说的转山路上。
转山者,杨建昆摄
经幡,杨建昆摄
拉曲藏布是高寒干涸性河谷,谷口岩层石壁高耸,河谷尾部为大面积风化碎石,谷底则由贫瘠的沙粒和碎石组成。因此植物很难大面积生长。然而冰川融水形成的溪流从河谷流过,以及岩壁朝向或坡度等因素形成了相对温暖湿润的小环境。各种植物依据不同的环境顽强生长。
金露梅Potentilla fruticosa,吕元林摄
拉曲藏布,吕元林摄
从希夏邦马宾馆附近5300米的第一个台地到5600米的卓玛拉垭口,是转山路上高山植物较为富集的区域。开阔的地方是高山草甸,垭口附近则是岩层经过剧烈风化后形成的高山流石滩。高山草甸与永久雪线之间的地理区域被植物学家称为“高山冰缘带”,这里有些高山植物很容易被发现,它们大多生长在平坦开阔的高山草甸或草甸与石块混杂的地方。即使是清凉林天葬台这样石块密集的地方,在石与石之间狭小的空间里,也有大小不一的小草甸,还能听到石头或小草甸下有淙淙的流水声。
线叶龙胆 Gentiana farreri,吕元林摄
喜马拉雅垂头菊 Cremanthodium decaisnei,吕元林摄
云状雪兔子 Saussurea aster,吕元林摄
西藏红景天 Rhodiola tibetica,吕元林摄
囊距翠雀 Delphinium brunonianum,吕元林摄
离开卓玛拉垭口,途经仲哲普寺、宗堆,道路全程多为平缓的山道。道路两侧山体不似冈仁波齐西侧的高大险峻,相对平缓的山体形成了开阔的谷地。一条流量较大的溪流沿着河谷蜿蜒流向塔尔钦镇,溪流两侧的高山草甸绿野如茵,引领我们回到转山的起点。
西藏粉报春Primula tibetica,吕元林摄
溪流至塔尔钦,吕元林摄
在冈仁波齐这个充满信仰的世界里,一切似乎都被赋予了生命的灵性。在拍摄这些奇特的高山植物时,我们常常被这些“雪山精灵”的千姿百态所吸引。它们身材普遍矮小,甚至紧贴地面仅有几厘米高;有的茎上长满尖尖的刺,或者叶片上有密密的毛;有的纤细娇弱,有的肥矮粗壮。这些高山植物经过长期的演化适应了恶劣的自然环境。它们不在乎土壤贫瘠,空气稀薄,紫外线强烈,以及天气变幻无常;能忍受雨雪、霜冻、强风、冰雹的袭扰。当地藏民与这些植物朝夕相处,通过亲身体验,观察动物食性等方式逐步形成具有地域特色的植物保护与利用知识,这些传统知识日积月累星火传递,融入到信民们的日常生活和宗教文化中。
拍摄高山植物, 杨建昆摄
然而在气候变化以及现代化进程中,这些“雪山精灵”的生存面临挑战,当地珍贵的传统知识正在消失。不仅如此,在商业利益裹挟下,一些传统知识被误读和歪曲,传统药用植物功效被盲目放大,或离奇神化,致使这些植物被滥采乱挖,有的甚至濒临灭绝。高山植物依靠千百万年的进化得以在极端环境中生存繁衍,看似坚韧实则脆弱。例如,雪莲(Saussurea spp.)为了适应青藏高原的极端环境,种子只能在特定的环境下萌发和生长。一年中开花结果的时期很短,生长周期却需要5~6年。如果人们仅仅采摘地上的成熟部分而不伤及根部,来年地上部分会重新萌发出新的植株。如果在采摘时连根拔起,而且正是其开花结果的阶段,这种毁灭性的方式很可能导致它在这个地方消失。一个物种的濒危或灭绝极有可能发生在人们的无知和不经意间,我们某些不良习惯或是为了满足好奇心或一己私利的欲望都会给它们造成巨大灾难。而与之伴随的传统知识也将一并消失。
我们的圣地,我们心灵的净土,为了它明天更加圣洁,为了我们的子孙后代我们应该做些什么呢?
思考与反思, 杨建昆摄
作者简介:
吕元林,中国科学院昆明植物研究所,高级实验师。对高山植物驯化栽培有丰富的经验。
杨建昆,中国科学院昆明植物研究所,高级实验师。植物科学画画家。长期关注少数民族传统文化及生态环境保护
付瑶,中国科学院昆明植物研究所,助理研究员。在青藏高原从事民族植物学研究。
杨永平,中国科学院昆明植物研究所,研究员。长期在青藏高原从事植物学研究